赵行德一愣,他知道依照夏国的制度,书籍出版不需取得作者的同意,但作者可以向官府登记一个从零到书价九成的版税额,对外国的作者,则夏国官府直接定出三成版税,因为夏国强制百姓识字,又大力发展铜活字制版刊印术,大大降低了识字的门槛和印刷的成本。这殷实人家识字之后,也有不少喜欢文字消遣之人。所以关中陇右之地,出版行当也极为兴盛,不少宋国的骚人墨客也因此获益不菲,不想自己也得了好处。
等若是平白得了笔意外之财,赵行德拱拱手,笑道:“那就有劳掌柜的费心了。”花掌柜摆摆手,笑道:“大家发财,不必客气。”
怀揣着沉甸甸的银元步出账房,赵行德回到太学生的座中。不一会儿功夫,几个同窗好友又开始大声议论起时事来。
太学生等若是帝国未来的官员,议论时政也是应有之义。正所谓士农工商各安其位,草民们议论时政是要冒风险的,因此旁边桌子的商贾等闲杂人等,也只是各吃各的,并不与这些太学中的年青士子掺和在一起。
“误国之物,莫过于火铳!花石!”陈东被七八个相熟的同窗围在中间,正慷慨激昂地高声道,“花石采之于岭南,万千民夫深入蛮荒,穿凿山谷,终年不见天日,石出而岭南民力尽矣。岭南地近交趾,本来民风彪悍,民变屡仆屡起,这花石纲是出了大力的。花石琢之于江东,一石一柱之成,必经年累月之功,石成而江南民力尽矣。花石用之于汴梁,上有所好,下必甚之,达官显宦富商巨贾争相效仿,为此玩好之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而天下财富尽矣!”
与赵行德原本所知的不同,这时代里有一个比党项西夏强大得多的夏国占据着函谷关以西的广大地域,夏国的触角甚至越过了葱岭延伸到中亚,在那里得到了许多波斯的工匠和建筑师。他们向中原传入了以巨石构筑的建筑样式,十分恢弘壮丽。近两代宋国皇宫外面开始大量采用大理石廊柱和浮雕装饰,带动了整个汴梁都成了广泛使用大理石建筑的城市。远远望去,汉白玉的都阙,屋顶施以金粉,犹如仙境。大宋官家和整个朝廷的高官显爵都不遗余力地从全国各地采掘、打磨、雕刻、输送大理石到汴梁,就是陈东所称的“花石纲”。
“少阳兄此言有理,”邓素附和道,“花石与火铳,皆是来自夏国之物,花石令吾民力与国用耗竭固然可恼,火铳令诸军战力全无却更是可恨。这火铳既不能及远,又全无准头,下雨阴湿之时更不堪用。禁军使弓弩临敌,至少可以发三箭,改用火铳之后,却只能燃放一响而已。改行火铳的唯一所长,不过是省力而已。但就是这点,投了那班荒废武艺的刺面戍卒之好,自先皇以来,许多改用火铳的禁军弓弩手,再不堪拉弓射箭。”
“正是!”陈东拍案叫好道,“花石奢靡,使吾国无可用之财,火铳大行,使吾国无可用之兵。”此刻已聚集在斋中的众太学生纷纷叫好。此时太学中反对改行火铳的观念大行其道,却叫知晓后世火器厉害的赵行德不以为然,他不愿意与同窗做无谓的争论,嘴角却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地微笑,不巧被陈东瞥见,他脸色一凛,道:“元直似乎有别有洞见,还望不吝赐教?”
听陈东突然向自己发难,赵行德忙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这火铳虽然不堪使用,守一兄所述‘省力’二字,却是道中了它的好处。”
众同窗都面面相觑,邓素更是忿忿,心道:“元直可是想要羞辱吾么?”陈东当即斥道:“行德,议论国事须得正心诚意,却不能作此儿戏言语。”陈东和邓素都是从下舍一直读到上舍的太学生,年近三十了,慷慨之处仍然不下二十多岁的后辈,在众太学生此刻在众人学兄的架子出来教训赵行德,和刚才拉下面子求他把书稿借阅的时候判若两人,赵行德不由得心中暗叹,这厮当真是天生的一个政客。
和两万余寓居汴梁的冗官相比,年青的太学士子对大宋国运的关注的态度是极其激烈而热切的,眼看众多同窗都看向自己,赵行德只觉头皮发麻,不得不咳嗽一声,反问道:“吾国素来重文轻武,又秉持守内虚外之策,积重难返,与蛮横之辽,尚武之夏相比,大宋可以力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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