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堇睁开眼看着他:“你别这样叫我。”

        “你哥哥从前是这样喊你的,是不是?”黎曦说。苏堇垂下眼睛,他知道自己说中了。黎曦牵起苏堇的手,用自己的脸颊去蹭苏堇的手背,“我想给你一个稳定的家,你高兴,我也高兴。就是一座荒山上的小屋,那地方没什么人的,顶多是山里有点猛兽,最近的人家要走一个时辰才到。到时候咱俩在山上过咱们的小日子,杀点老虎黑熊什么的换点米面粮油就好。你要是喜欢好衣服,使开轻功不用半日就能到附近的市集走个来回。咱们会过得很幸福的,好不好?”

        “你不想杀我报仇就算了。”苏堇冷哼,“我还要报仇呢。”

        黎曦心底有些怅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搂着苏堇不说话。

        苏堇不是什么好人,这点毋庸置疑,哪怕他给自己找了理由,也不影响他不该为世所容。

        十年前,苏堇的父母因一门邪功而在江湖上声名大噪。这功法逆练内功,阴毒异常,可以说是武学的一大突破,亦可以说是江湖的一大隐患。苏堇自然辩驳说他父母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他是对的。苏翰轩与秋语雁二人不过是闲暇时刻研究武学,偶然得之而已。可这功法存着就是祸害,大家也对此是有了共识的。毕竟这内功练出的内力极尽阴寒,只要挨上一掌,浑身真气便会逆流,如坠冰窖,寒颤不止。如果没有足够浑厚的内力做疏通,最后就会经脉寸断,死状折磨。屡次三番有人与苏堇的父母交涉,可这毕竟是他们钻研过的心血,二人自然不愿就此断了传承。

        事情的最后发展成了那一日的围攻,各门各派的人入山围剿,黎曦也在其中。那天来的人何其之多,上山前他们还在山脚下誓师,说今日定要除掉这门邪功。彼时的黎曦尚且年少,还为自己要替天行道而兴奋不已。他跟在自己师傅的身后,裹挟在浩浩荡荡的人群里,亲历了这场彻底的围猎与屠杀。他们封锁了整座山,杀了那夫妻二人,还有屋里那两个孩子,最后烧了整座屋子,在山顶上摆了场庆功宴,各门各派又就地开了会,在山上灯火通明的呆了三天才下山。

        只是苏家有三个孩子,余下的那一个便是苏堇,早早的被父母传了内力,抱着他与兄长成对的剑,躲在暗处,不敢露面。他的父母兄长早早叮嘱过他,说你要活下去,你要把我们的心血传下去,我们难道有错吗,我们只是想扞卫自己这一生钻研出来的成果。

        他就藏在隐秘处,死死盯着每一个在山上来往的人,目眦尽裂。谁叫苏堇过目不忘,他记得每一个人的面容,五年后带着他那把流光溢彩的长剑,张扬的在江湖上开始了他的寻仇之路。

        黎曦不知道该不该怪他,为亲人报仇当然是人之常情。可苏堇下手何其狠厉,凡是对方的亲属一个也不放过,有时连家中的下仆也不能幸免。他曾亲眼看见过苏堇屠杀那些手无寸铁之人,这无论如何也早已超出了报仇的范畴。何况苏堇千里追杀时哪有闲工夫去老实挣钱,他身上带的财宝是抢的,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抢的,甚至能坦然的在满是尸体的大宅中过夜。

        黎曦与他相识颇早,苏堇也曾在他面前过了一阵的双面人生。他功力不及苏堇,白日苏堇与他一起闲逛,安排着明日再去什么地方游历,夜间苏堇却翻出厢房的窗户,提着长剑去寻仇杀人。直到那年他带着苏堇去拜访他隐居了的师傅,却看见苏堇提剑而上,与他的师傅缠斗起来。他这才知道,与自己相谈甚欢的人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魔头,当年围剿时留下来的那一个遗孤。

        黎曦开不了口让苏堇不报仇,他哪里有脸说这话呢?可放任苏堇这样杀下去又有什么好处?那日来的人实在太多,苏堇难道真的要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吗——苏堇是真能把全江湖都杀光吗?黎曦不信。他摩挲着苏堇的手,半是悲哀的想,苏堇那时能落得的结局,未必能比坠崖而死更好。

        他多想说,阿堇,就当是为了我,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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