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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如他的判断,黄百韬和他的第七兵团在十一月二十二日宣告全军覆没。邱清泉卡着南京的命令,在二十日凌晨攻占大许家一线,但碾庄第七兵团的阵地内已经鲜有声响传来。南京命第二兵团和十三兵团原地待命,但是,这不代表将军们就可以各自在司令部里补上前几日的缺觉了,北上的李延年和刘汝明进度迟缓,黄维的十二兵团也遭到阻击,徐东的僵局一转,又在徐南重新上演。徐州剿总作出了南下的尝试,但一出门就遭遇了敌军主力的阻截;李延年同样碰了个钉子,随即便惊慌失措地放弃了与他们会合的策略,火速退回了蚌埠。

        转战徐州南部的两个兵团已几乎将弹药消耗殆尽,双堆集附近却炮火不停,硝烟遮天蔽日。宋希濂的部队在登船前一刻被白崇禧拦住了;其他所谓的增援,再也没有谁能真正在战场上出现。徐州剿总内叫苦连天,抱怨各自的部队需得层层督战才能有所推进,每一个村庄都要反复争夺。伤亡愈来愈重,战果却愈来愈少,而宿县的失守让他们失去了补给,短时间内哪里也运不来大量弹药。此时已近十一月底,留给他们的选择无非就是撤与不撤了,杜聿明转天一早要去南京参加作战会议,他预感到自己将彻夜难眠。

        不远处传来马靴踏地的清脆声响。杜聿明的视线于是暂时从悬挂正中的战区地图移开,转头与他对视。邱清泉读得懂这是某种无言的询问,他才去过了十六兵团位于孤山集的前线指挥部,也知道二兵团打了一天,只勉强前进了几里地而已。既然没有什么喜讯,坏消息也无详述的必要了,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杜聿明又继续注视着地图。他这几天满共也没睡过几个钟头,眼下除却精神极度疲劳,喉咙里还长满溃疡,今天的会议上,他除却一些必要的段落,较往日更少于参与他们的讨论。邱清泉站在沙盘旁,听几个作战参谋汇报了增援未至的状况,又来回踱了几圈,终于按捺不住,骂道:“搞的什么鬼名堂!先是要集中兵力决战,打到半截又抽调不来兵力,早知这样一开始就不要打!”

        固守徐州,他们将面临和长春一样的困境,且没有援兵可以期盼,更不可能指望南京同意和共产党和谈,而使他们有余地可以回旋。要放弃徐州,他们就必须同时放弃一切包袱,以最快的速度跳出这张渔网。无论最后的方案细节如何,这基本的选项是不会变的;但邱清泉有不祥的预感,为了解黄百韬之围,南京尚且使得两个兵团元气大伤,现下十二兵团又陷入重围,让他们率先抽身却命同样是嫡系的黄维原地固守,恐怕不会是他们这位校长所能接受的方案。战局如同抱薪救火,第二兵团就是不断被投入火堆的柴,可柴总有烧完的一天,到那时,谁还能来救这堆火呢?

        杜聿明没有回应他的抱怨,过了片刻,看着地图问他:“你觉得三厅会怎样做这个计划?”

        国防部作战厅三厅长是郭汝瑰,邱清泉知道杜聿明疑心他许久了,只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指证他,保密局那边的调查据说也没有什么进展。他答道:“假如那个郭汝瑰真的有问题,那他不是要你走东南就是走海上。而且,他恐怕还会搬出一大堆道理,说什么空军观察到那里兵力空虚,或者海军已调配好了船只舰艇之类,好显得自己真像他表现得那样忠心不二。”

        他停下来,给自己灌了一满杯水,抹抹嘴又接着道:“看来看去,只有西南是可行的,也有解救黄维和与李延年、刘汝明会合的机会。不过,正所谓‘兵不厌诈’,我们还是要搞一些‘烟雾弹’比较好。”

        杜聿明若有所思地:“如果三厅真提出向东南撤退的方案,我会表示赞同。你不妨也在剿总内部放出一些风声,就说我打算走东南,两淮方向。”

        “唔。”邱清泉心领神会,“既然他们在徐州剿总和南京安插了不少眼睛,那正巧可以将计就计。共军一贯对自己的情报工作很自信,恐怕不会轻易对这两个要害机关的消息产生怀疑。”这么一想,他不禁露出得意的表情:“到时谁敢不说总座‘棋高一着’!”

        可南京的军事会议尚没有开完,徐州就已经乱成了一片。

        首先收到风声的是银行金库,而后是权贵大员,最后连各机关部门也开始争相出城。机场拥挤得如同年节集市,大街小巷满是携家带口大包小包的居民,卫兵们起先还在街头做一些维持秩序的尝试,不久后就有好些人悄悄地脱了军装混入其中。

        徐州剿总大院内同样很不太平,参谋与通信兵们匆匆地奔忙,护士与后勤人员则忧心忡忡、小声低语。与街上的乱象相比,这里勉强还能暂时维持住一些表面上的平和,军人们受规章条例所限,在正式的命令下达之前,谁也不敢自行撤离。

        阮静秋则意识到,那个风雪交加、尸横遍野的陈官庄,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她将大量的药品和干粮塞满药箱和包裹的每个角落,反复计算几遍后仍觉不够,又往自己身上的大小口袋里填满药盒药瓶。小雅在一旁很利索地帮忙,打从老刘随第九兵团在东北的惨败而音讯无踪,她也一夜之间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大人。

        她们两人各有一只药箱,此时已满得就快要扣不上盖子了。阮静秋试着拎了一下,被这远超出负担能力的分量坠得险些坐倒在地。小雅见状,连忙从药箱中取出酒精等几瓶最沉的液体,严严实实地裹好塞进自己的背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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