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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几日,阮静秋病得昏昏沉沉,偶尔听见声音醒过来喝水吃药,也至多只有片刻精神,一转头又沉沉睡倒。人在困境之中,睡梦也光怪陆离,她总是在战场没命地奔跑,总有人在她身旁一个一个倒下。她翻越陡峭的高山、穿过昏暗的丛林、蹚过泥泞的湖沼,惶然无措地走进喧闹的人群之中,隐约听见人们口中呐喊着什么口号、咒骂着某个人名。她看不清远处,但心中焦灼得像在被烈火焚烧,于是挤在高高低低的人群之中艰难穿行,有如跨越密布的枪林弹雨。

        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影站在台上,左右各有一人按着他的手臂和肩膀。与记忆中的模样相比,他好像老了很多,短短一截头发已变成了雪白的颜色,眼窝青黑而凹陷下去。呐喊与咒骂一声高过一声,碎石、泥土和杂物雨点般地从人们挥舞的手掌中落在他身上。她大叫:“住手、住手!”可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没有人理会她的挣扎。

        一块石头精准地砸中他的眼镜,镜片应声碎裂,碎片在他眼上的旧伤疤处又划开了一道新的伤口。血流下来,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但他却好像看到了她,在汹涌的人潮一拥而上、彻底将他淹没之前,她看见他对她笑了,很轻,但十分坚决地向她摇了摇头。

        “建楚——!”

        她惊叫着,猛然坐了起来。

        一旁的邱清泉闻声回头看她,笑道:“可算是醒了。你这几日睡得真是‘风波不断’,一会儿头疼要找药吃,一会儿哭着寻爹娘,就连建楚也到你梦里作客去了。不妨说说,你都梦见了什么?”

        阮静秋急促地喘着气,梦中所见的景象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心慌。这场景并非是她曾经历过的记忆,却忽然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她不知这是否是某种不祥的预示,又或者只是自己潜意识中塑造了一些不好的想象。她缓了一阵子气,抬眼向邱清泉望过去,他正坐在火炉边上,将手头一沓文件纸张逐一填进炉膛。于是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还住在杜聿明的防空洞里。“杜总呢?”她连忙问道。

        邱清泉笑道:“看来还不算睡得太糊涂。你这几天没完没了地发烧,我们两个只好轮换着照料你。光亭比我要辛苦一些,我看他熬得很累了,又不好意思叫你起来,就让他到我那屋去睡觉。”

        阮静秋急忙掀被下床:“都是我的错。我原本想着打一个盹儿,却实打实地睡过去了。我这就走。”

        邱清泉摆手,示意她坐回去。他说:“先听我讲几句话再走。我看得出来,你这阵子对我有很大意见,大概认为我一面对刘峙很不满,一面却配合他‘搭台唱戏’,乃是一个十分虚伪的‘两面三刀’的行径;而撤退转进之时,我固然想要带领部队脱困,却又遵从老头子的训示转进了濉溪口,造成眼下进退维谷的状况。不过,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也并不需要哪个人特意来称赞体谅。你心里要是有什么怨言或记恨,大可以在这里和我发上一通脾气,我绝不会把你怎么样。”

        阮静秋看着他映在火光下的侧脸,心中涩然地想道,生死诀别近在咫尺,见面或许就是最后一面,说话或许就是此生告别,她哪里舍得再和他争吵不休。她摇摇头,回答:“不。我心里是有怨,但那不是冲你来的。非要说的话,也该是冲着这个糟糕透顶的国民党、南京政府,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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