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聆听。

        “我跟着几个我叔叔认识的乡亲一起坐火车到了深城,兴奋的一夜没有睡,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那时深城还是个小城,住招待所还需要介绍信,我们没地方落脚,在荒郊野岭窝了一晚上,当天夜里坐一艘渔船到了一个地方,船家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把我们赶下了船,让我们自己朝着一个亮灯的地方游那是我第一次经历绝望,灯光看着很近,其实很远,远的要命,真的要命。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你根本没有办法救,救就是自己一起死。你只能拼命的往前游”

        “我年轻,体力好,侥幸游到了岸边,直接瘫倒在地,在沙滩上看着其他人有些上了岸,有些就在无声无息中消失。当时我没有多悲伤,只觉得庆幸,但还没有庆幸,就听见有人喊‘快跑’,我听见了狗叫声和边警的喝骂,我跟着人群朝着树林里跑,但实在是太累了,被一条狼狗追上,咬住了手,没有能跑掉,说着鸟语的香江警察上来就用步枪柄砸我的背心,把我打了一顿,我前面同村的哥们也没能逃掉,和我一样被扣了下来,第二天直接遣返。”

        井泉轻笑了一下说“你这样的年纪大概是体会不到这种从希望到绝望,又产生了希望又陷入了绝望的可怕心情的被遣返之后,不少人都不想在经历那种绝望,放弃了,各自回了乡,我和那个老哥没有回去,打算再试一次,我身上还有一百块钱,够坐一次船,买点吃的熬两天。两天之后,我和那个老哥一起搭船再次偷渡,这一次我成功了,但那个老哥又被抓到了,之后我也没有见过他”

        “好不容易到了香江,找到了我叔叔,住的却比老家还差,房间比厕所还小,吃饭贵的要命,还是吃不饱,想要吃饱得有活干,我刚过去不会说粤语,根本找不到活干,只能等叔叔那边有收数、抢地盘、喝茶这些活干的时候才能吃顿饱饭,挣点钱花。但我过的开心极了,走到街上看高楼大厦都能看一整天,发现了洋鬼子还会兴奋的多看几眼。可我这种开心伴随着恐惧,被警察抓住遣返回去的恐惧,我不能多出门,香江人看不起我们,那种鄙视和厌恶的眼神,我一辈子都记得。你到了这座城市,并不意味着你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人。我发誓一定要留在那里,穿上西装,学会粤语,娶一个洋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资格成为大圈帮的正式成员直到有一天我叔叔问我,有个大买卖可能会背命案,问我敢不敢干”

        “老子想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么混下去肯定出不了头,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第二天晚上我们就抢了十四k的赌档,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一枪打死了十四k的‘孝’字堆话事人厕所华”

        井泉停在了这里,像是陷入了回忆,许久没有说话,直到两人走到了海滩处,他才又开口说道“从那以后我的世界就变了,在这之前,我还算不上完全的罪犯,在这之后我成为了一个坏人、恶人,甚至可以说是十恶不赦。这些年我偶尔也会回忆我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想来想去,都觉得我别无选择,我出生在七十年代的穷想僻壤,那是一个你想犯罪都没有太多机会的地方,实在是太穷了。当然我也不是没有过机会,那时当兵是一个好出路,可一个村的名额就那么几个,我t的平时在村里就不怎么受待见,没有人为我担保,我去不了的。于是我妈提着家里会下蛋的老母鸡上门去求村长,被人家一顿好骂,还赶了出来,说是因为我曾经在班里骂过他儿子。”

        井泉长长的舒了口气,“我也想过假设我不在村里调皮捣蛋,是不是就有机会,后面才知道当兵的名额,是得花真金白银找王富鹏那个王八蛋买的,我们家穷,真没的选。那个时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长就能轻而易举的改变你的命运”

        “后来我又去了加国,才愈发明白什么权力,什么是大人物,什么是蝼蚁,所谓权力就是你能控制多少人,所谓大人物,就是那些一句话就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人,所谓蝼蚁,就是别人叫你怎么想你就只能怎么想,别人叫你怎么做,你就只能怎么做的人,你没有选择的权力。像你们这样的聪明人,用书本、网络来达成自己控制普通人的权力,而黑死病用毒品就轻而易举的做到了这一切”

        “是你自己太多,如果不贪心你不会走上这条路。这其中确实有时代的因素,但并不是你作恶多端的理由。也有很多人在学习中完善了自己,考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

        “是么?我们农村的教育资源能和城市里的比?你知道我们那个时候要帮家里承担多少农活吗?不太擅长读书就只能乖乖认命吗?”井泉残忍的笑了一下,“所以出生糟糕,就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少要求一点,能吃饱饭就足够了吗?所以我们农村人就不配拥有精神生活?所以我这样的大老粗说句成语就要被夸奖有文化?所以我们就只能看着海报上的女明星打x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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