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弋阳这才朝着顾非熊虚虚拱手,十分漫不经心,面上带笑,慢悠悠道:“相公多礼,此处看相公在朝下,竟比朝堂上瞧着更丰神俊朗了。”言罢径自落座,笑眯眯看着二人,也不说话。

        众人有的微微皱眉,不以为然,见罗弋阳目光扫过来,又有些惧怕似的敛了神色。罗弋阳一如既往地十分失礼,枢机阁不在百官之列,却是皇帝亲设,首揆当与十三司正司使同列,三人中,以刘濮年最长,而顾非熊位最尊,晟朝知命之年以下不论长幼序,是以刘濮先向顾非熊行礼,而罗弋阳年纪最轻,却先落了座,丝毫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而且张口便呼顾非熊相公。原本晟朝旧例,白衣不居相位,凡拜相者必封侯,而顾非熊十三岁就袭了靖国公,除去开国之臣世袭的封号,还没有几个做得国公的,就有,有道是不瞽不聋,不能为公,可见也得是年纪很大的了,顾非熊小小孩子还耳聪目明着,就显荣如此,生生气死当朝一群白胡子老儿。来年又做了丞相,又是相又是公,还前所未有,因此称他一声相公。若是在朝中,宫府之内,亲近些的人这么叫,也在情在理,可是在这莳芳楼中,声色之地,这一声相公,听来就有些变了味。

        顾非熊容色不改,涵养极好,一收衣摆坐了下来。

        这时,稍远处的议论声传来,刘濮将茶盏端到嘴边吹着,眼神却慢悠悠地扫了过去。

        “……熹宗皇帝死时,听说是九孔出血,惨不忍睹啊……”

        说话人描述得声情并茂,如同亲见,看着像是个富绅,头脸泛油,一身酱色团花的缎袍,冠上圆溜溜鸽蛋大的一个珠子,拇指上翠滴滴一枚扳指,手里玩着明晃晃两个赤金的核桃,顾非熊是很见过些好东西的,也觉得此人虽然品味实在难以恭维,身家倒还算了得,却实在蠢了些。

        从前熹宗殷玄素荒唐,好微服与士庶杂处,坊间多有传闻轶事,海陵王入宫前也闹得人尽皆知,他自己颇乐在其中,甚至有时还要参与进去造自己的谣,自然不理会旁人议论些宫闱之事。然而眼下早不是熹宗朝了。

        雍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谁说了什么,隔天再知道,都已经算晚的了,且不说莳芳楼这样耳目丛杂,就是在旁的地方,也难提防隔墙有耳,何况谈论的又是这样的事呢。同席几人远远见罗弋阳在场,欲言又止,已经笑得有些勉强了,连使眼色,此人却恍若不见。

        “……还有那晋城王,手底下三十万精兵,结果一进宫就发了怪病,说是人烂得都淌水儿啦,怕是疫病,尸首都烧成灰!我却不全信。宋城王又当了和尚……老哥才回京,这些个事也是道听途说,几位兄弟在朝为官,知道什么,也都说来教老哥知道知道啊?”

        当年殷玄素继位,亲王封号皆从郡王时,仍用两字,不顾旧历。封号虽按郡王,可诸王封邑仍是亲王之制,治标而不治本,当时便有人深感忧虑,觉得这是要生乱的前兆,果不其然。殷玄苍刚登基那会儿,这种话就让京中不少人下落不明,虽说隔了大半年,哪里还有再提的。只怕是边郡回来的,还不晓得祸从口出的凶险,众人忙着便要岔开话去,谁想富绅似乎对皇帝家事兴趣极大,话头怎么也停不下来。

        “如今陛下也还没得一个龙种,自道宗陛下之后,这大晟朝的天家血脉啊,真是要日渐凋零了,”说着一拍身边一人后背,“听说史老弟的令姊生得国色天香,陛下中宫虚置,你们史家就没打算给你捞个国舅当当?”

        被点名的史吉干笑两声,含糊其辞,他们家什么打算,他是一问三不知。但不论文官武将,凡是家中有女待嫁,又有那个名利心思的,哪个不想自己家的女儿母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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