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日顾非熊与陶墨在莹妆馆廊下撷梅煮酒,积雪的小谭边一双白鹤簌簌振羽,顾非熊欣然道:“此景不可无琴,抱琴去取陶墨的琴来。”

        抱琴应了正要去,陶墨起身道:“萼华台就在左近,陶墨亲自去取来就是了。”

        “也好,劳动你了。”顾非熊知他仔细,道他爱惜自己所赠,笑着允了。

        自从顾非熊将青铜赠与他,陶墨一向不假手他人,珍而重之地收在衬锦缎的檀木匣中,或值风清月白,或当云销雨霁,才肯取出指泄清音。

        丹朱始终记得几日前陶墨刚见到这张琴时的情形,面上只是分寸得宜的欢喜,行礼谢过了顾非熊,而那一双眼中雾浓得像是要流溢而出,淡色的薄唇微微颤抖。顾非熊见他喜欢,自然也高兴。丹朱总觉得,若是当时顾非熊没有收到家人进来通传有公孙无吝来信,立刻转身出去看,而是走上来抱一抱陶墨,或是摸一摸他的头,陶墨一定会哭出来的,他甚至有种感觉,只要顾非熊再多问一句,陶墨什么都会告诉他。

        没出息极了。丹朱撇了撇嘴,本来就是他们家的东西,让人拿了去,现下还回来了,有什么好感激的。然而陶墨这个人,就是这样记好不记坏,待他一点儿好就恨不能感恩戴德。

        而那时的陶墨早无暇顾及丹朱到底在转什么小心思了,他全副精力,自从一看见,就都集中在了这张琴上。

        其时制式与古例同,制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一年三百六十日,广六寸,象六合,前广后狭,象尊卑有度,上圆下方,取法天地,宫商角徵羽五弦象五行,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文武王变宫变徵二弦合君臣恩义,大弦象君宽和礼遇,小弦象臣清廉不乱,十三徽象十二月,当中最大一枚象闰月,岳山象崇山峻岭,兴云起雨,龙池凤沼象江河湖海,蟠薮灵物,轸象车轸,致远不败,雁足象凤凰来仪,其鸣应律。

        殷琰的这一张琴,形制仿相如之绿绮,偏偏要叫青铜,云母徽,白玉轸,温而坚。七枚深碧的璎珞琴穗,据殷琰自己说,是当年的贴身使女秦吉了亲手打的,此外再无其他修饰。又是一张极新的琴,并无时人所推重的老琴断纹,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之九德,绝称不上齐备,音带金石之声,并算不上一等一的好琴。

        那独坐檐下抚琴,清冷而温婉,孤高又漠然的背影,和那时而清轻时而古拙的琴音,贯穿了墨定钧云中生涯大半的时光。他记得母亲直到离世前,总常常坐在廊前,檐下悬着一只骨与铜做成的小风铃,擅弹古今琴曲技绝当世的一双手,一遍又一遍地弹着一段破碎不全的旋律,自言自语一般断断续续地低声唱着,一遍又一遍,最终归于沉寂。

        那支曲子,他至今不知其名,每每问及,母亲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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