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才过,十八落灯这日,黑鸦军的宵禁虽已如常,京中繁华热闹之气还未全散去。眼见就是当今枢机阁首揆罗弋阳的生辰,自新帝登基以来,罗弋阳一直颇得青眼,不少人都盘算着借此与皇帝跟前的红人攀一攀交情,送贺礼的车马流水价往来。历来年节喜丧,不问亲疏,顾府都给朝中同僚一概备一份礼,没道理单单跳过罗弋阳去。

        相府灯还未下,顾非熊与陶墨在堂中闲坐。抱琴呈了按常例拟好的礼单来给二人过目。顾非熊扫了一眼,自顾饮酒,示意陶墨处置。

        陶墨接过排头一目十行地看了,相府人情往来经营多年,既要大方庄重,又不能落结党营私之嫌,拟得规规矩矩,没什么差池,陶墨便从抱琴捧着的盘中拈起笔,添了三十六盆瑞香上去。顾非熊一看之下,不由失笑,打趣道:“古灵精怪,好刻薄人!可是借了酒力么?枕书,给陶墨再斟一盏来。”

        抱琴敛了单子笔墨去,笑说:“顾相迎了个管家回来呢。”

        须知顾非熊府上,遍植百花,偏偏是不种瑞香的。都道是莲为花之君子,殊不知瑞香是一敌国,可称得上是花之小人。《花谱》《莳录》之类艺花之书,无一例外,都载道,瑞香一名麝囊,能损诸花,宜远植他处。那瑞香的香气之中,果然是带着麝香气的,而香药之中,又独以麝香最损群花。由此观之,瑞香同列众芳之中,有朋侪之义,非但不能相资相益,反而要从中作祟,自然是小人了。所幸造物安排得宜,教瑞香开在这群芳摇落,诸卉未荣之时,仅有梅花水仙,也是正当功成身退之际。历朝历代写诗吟咏瑞香的,多半是因为早春无花,借此聊作慰藉,只见其佳,未逢其虐罢了。

        罗弋阳腹中无这些墨水,自然不知是讥他阴毒无行,本也不是什么怜香嗜色之人,只是丞相送的礼,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大面子,该收用的收了,这些花儿草儿就都大张旗鼓地摆在了府门。顾非熊送出去的花自然都是上品,长势极好,开得极盛,罗府前一条街都是瑞香的郁烈香气。

        有些心眼儿多的文人自然很快就想到了这一条上,街头巷尾便有人以此嘲笑罗弋阳没有见识,不以为耻。罗弋阳倒是对此浑然不觉的。

        两人这么不声不响地给了罗弋阳一点不痛不痒的羞辱,笑闹了一场,却也没那么快活。须知天之造物,善用小人,将瑞香置于冬春之交,使之无力为祟,便如使夏桀殷纣之徒不得承继大统,易牙伯嚭之辈不得手握权柄,便不能为祸。可倘若瑞香生在春夏之交,那么即便是花中之王的牡丹,尚且恐怕要遭荼毒篡夺,何况是牡丹之下的群芳呢。

        而今罗弋阳位在枢机首揆,名义上是没什么实权,可是耳目遍布朝野,直达天听,再没什么比这更大的权力了。朱尔准借国戚之位,笼络朝臣,扶植亲信,台谏诸官还在忙着与朱尔准周旋,人人皆当罗弋阳只是钻营小人,殊不知罗弋阳之当权,就恰比瑞香开在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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