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殷玄苍不轻易下诏诛杀,一旦出口驷马难追,或者像从前有一两回顾非熊勉强劝回来的,也不过刑改为流,如今这情形,顾非熊也缄口不语了。

        “陛下明鉴啊,臣不惜犯上直谏,愿以颈中血求陛下一察,死何足惜!臣之赤心上可昭日月……”吴浩源既知绝无幸免之理,绝境之中反而生出一点强撑面子的骨气,不但不求饶,反而打着哆嗦继续高呼,自我陶醉在谔谔之士的构想之中。

        殷玄苍从不会让怒气控制自己太久,刚刚即便是触到痛脚,杀意也不过顷刻之间,觉得此人鸡肋而已,杀之无甚快意,也不至耿耿于怀,于是只等着顾非熊开口。侍卫上前,那吴浩源挣扎了几下就不敢动弹,一条死狗也似,眼见着人就要拖出去了。

        “陛下且慢。”

        殷玄苍闻声扬了扬眉,景缺则有点头大,对面殿侧站出一青年,慢悠悠走到殿中,俯身下拜:“陛下,自古文人畏刀兵水火,畏皮肉之苦,畏声名扫地,唯独不畏一死字,陛下此时要杀他,百姓不知其中原委,不以为吴浩源顶撞陛下,反而当他是诤臣,倒全了他的名节。”

        罗弋阳声音清朗却又细腻柔和,如同金粉珠屑自指缝间泻下,尾音带着一丝细细的沙声,娓娓道来,引得人不由地想要去听他说话。至少殷玄苍就听进去了,稍稍朝着他抬起目光。罗弋阳也抬起头来,深深一笑,笑容俊美而又有些刻毒:“陛下不若留他一条性命,好教天下文人都知道,他们的面子都是陛下给的。”

        “罗卿所言有理,只是不罚不足以为戒,打他四十杖,永不叙用。”

        自熹宗废肉刑以来,朝中就只有廷杖时不时还要祭出来用以小惩大诫,就连顾非熊从前年少时也挨过。不过百官皆知熹宗理亏恼羞成怒,不过是照顾熹宗面子走个过场,哪个舍得下狠手打顾相呢,薄杉木皮上漆的廷杖抬得重落得轻,顾非熊挨完十杖站起身来拍拍土行个礼还能骑马回家,就不是这实心包铁实打实皮开肉绽的四十杖可与同日而语的了。

        吴浩源的嚎叫声中,群臣山呼陛下宽仁,心中却多半在思忖,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又多了一个罗弋阳。这不能不叫人暗自心惊,顾非熊是三朝为相,举足轻重自然毋庸置疑,而相形之下,罗弋阳不过是从前卞城王家臣,如今新富乍贵地做了新设的枢机阁首揆,朝中也不过倡优视之,根基实在算是很浅薄了,可哪里还有比圣意眷顾更深厚的根基呢。

        却不想罗弋阳说完一侧身,轻轻巧巧将话头抛给了顾非熊:“今日所议,乃是陛下明定的开天政令,弋阳愿闻顾相高见。”

        向来只有君王问政于丞相,哪里轮得到罗弋阳一个无品无阶之臣,竟不见殷玄苍有所反应。众人左右觑了一眼便装起了死,顾非熊静了片刻,不闻台谏诸官出言,才起身向殷玄苍深深一躬,看也不看罗弋阳,道:“陛下举女官之令一开,天下向风,女学若兴,更是规摹万世之功。以往妇人虽少与政事,可现今上至衮衮诸公,下至市井小民,小时也多由妇人教养,臣闻突狄俗重女子,也是出于此故。”

        殷玄苍似笑非笑,却也不置一词,刚刚才平息下来的一干人又开始摇着头窃窃私语:“大晟泱泱大国,蛮夷戎狄怎么能相提并论,顾相到底还是年纪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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