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走下楼来与几位熟客若即若离地调笑,也转圜自如,比之张扬明媚的婴公子,另是一段风流。顽笑过后,喝酒的喝酒,看歌舞的接着醉眼朦胧,搂着姐儿的接着胡闹,靡靡之音不绝于耳。从前陶墨刚进莳芳楼,便得一干纨绔与名士倾家相迎,后来有顾相青眼,就不常同旁人委蛇了。这里人人都知道,陶墨是但看得碰不得的,也都各自寻欢,最多只讨两句嘴上便宜,不会多做纠缠。

        四下看了一遍,正停在景缺身后,陶墨偏头问道:“怎么连着几天都不见幼薇姑娘?”

        丹朱与结想低声交头接耳几句,问明了才答说:“幼薇姑娘前几日里……太辛苦,身上疲累,总说乏力,面色也不好,这几日才没出来见客,一直歇在采薇阁。”幼薇年纪尚小,稚齿巧笑,惹人怜爱,常有豪富争掷千金,难免劳顿疲苦。勾栏瓦舍,总不乏这样年纪过于轻的少男少女,原该是在学堂里闺阁里念书的年纪,流落到此,实在让人无奈。想到此处,陶墨又看了一眼丹朱。

        “怎么也不早请大夫,只是拖着,”陶墨像是想要说些别的什么,最后只轻轻摇了摇头,对丹朱道,“楼里的厨子现在都已歇下了,叮嘱她自己的丫鬟烧些夜来汤与她,就照我平日吃的,拿旧泉水放去瓤的陈皮,武火煲滚了,一应下了去衣白果栗子,去蒂冬菇,无花果,蜜枣,莲子,煲一刻再改文火煲四个时辰,都煲得滚烂了,离火下红糖,以后每日夜里子时寝前饮下,务必好好休息。”转念一想,自己日日的一碗例汤,幼薇却未必就能这样吃,又道:“先从我账上支,叫小厨房烧好了送去,明日再请大夫瞧。”

        幼薇年纪小,地位轻微,总拿着自己的名头也不是办法,陶墨想了想,又叫结想,“明日关照厨房,叫给姑娘们例菜里每日晨昏再加一小盏紫云羹,胡蘿卜煲熟碾砸成茸,雪耳剪去梗蒂过滚水,一同煨烂了,加冰糖屑和生粉拌匀,内补气血之衰,外可使肌肤重光,都是些寻常食材,不算大开支。”

        结想一一记下了,陶墨又慢悠悠补道:“莳芳楼在胭脂花粉上一贯用心,不吝花销,但毕竟是勾画出的,一洗无余;饮食上却可入血入骨,滋养风情,以后该在这上多下功夫才是——男孩子愿意吃的也跟着吃。”

        景缺听他两片薄唇几个分合噼里啪啦吐出这么长一串饮食养生的长篇大论,嘴里一口酒呛了一下。陶墨忙伸手覆上他后背,轻轻拍抚,柔声道:“贵客仔细饮急了酒。”景缺后心猛地一激灵,多年习武之故,下意识就要暴起,陶墨却已及时收回手后退两步,撤开一个毫无威胁的距离,道了一声得罪。景缺有些讶然,转过头仔细打量起他来。

        说话间,陶墨就准备回去了,才一转身上楼,丹朱呀了一声,在楼梯半当中止住他道:“方才垂花门前头的鹦哥把毛抖在您衣领子上了。”

        原来是不知几时,架上一排鸟笼子里飘了毛羽下来,因是只白鹦哥,陶墨的狐裘也是白的,丹朱一直站在他另一侧,故而到现在才看见。

        陶墨个子高挑,又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丹朱是够不着的,于是陶墨便微微俯下身把肩头让出来给他掸一掸。这一俯身,氅衣厚重,便连带着里头的衣物坠下来向下滑落,一边肩上的狐裘卸了下来,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和半藏半露的一截精巧锁骨,上面若隐若现几点引人遐思的红痕。

        氅衣下便是里衣,这是急着回去睡觉吧。景缺笑着想。底下人群又发出一阵轻佻的起哄声,陶墨不动声色地将狐裘拉起拢好,轻轻笑了一笑,道声失礼,又往回走去。景缺总觉得他回身时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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